子皮 | 里滕豪斯案判决：美国悲哀的一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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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11月19日，星期五。美国全国瞩目的里滕豪斯杀人案审判结束。陪审团裁定，对开枪打死二人的18岁男子凯尔 · 里滕豪斯（Kyle Rittenhouse）的所有指控不成立，里滕豪斯被无罪释放。
这一事件始于 2020 年 8 月 23 日，在威斯康星州基诺沙市，一名白人警察朝一名走向自己汽车的黑人雅各布 · 布莱克背后开枪，布莱克没有死但成了半瘫。当时， 三个月前弗洛伊德被跪死引起的全国愤怒浪潮还没有平息，布莱克事件马上引发基诺沙市大示威。示威活动逐渐有失控倾向，出现打砸抢烧。
里滕豪斯当时17岁。家住里基诺沙15英里的伊利诺州。
据说里滕豪斯在学校常被叫做 “傻瓜” “笨蛋” 和被同学取笑。他一直对警察有特殊的迷恋。曾到当地警察局参加青年训练班。里滕豪斯是热诚的川粉，反对BLM（ “黑人生命重要” 运动），支持 “蓝命重要” 口号（即与BLM相对的警察生命重要）。
当时里滕豪斯不知何故已经从高中退学，呆在家中。这是里滕豪斯杀人两个月前的一段视频。视频中穿黑上衣和红白蓝短裤的男青年是里滕豪斯，视频后半段里滕豪斯从后面突然袭击一个女孩子，打她的头。
8 月 25 日，基诺沙示威开始三天时，里滕豪斯从他家穿过州界到达基诺沙。里滕豪斯身挎AR-15攻击型半自动步枪，加入了一群的 “包围企业商业” 的自发民兵队伍。
当晚，美国右翼媒体Daily Caller采访了基诺沙。
那天晚上，基诺沙的警察把市中心的抗议人群赶往持枪民兵聚集的地方。按照常理，警察本应把不同派别的示威人群分开，以避免冲突，尤其是一方或两方有武器的情况下。而基诺沙的警察不仅不分离他们，还往一起赶。
里滕豪斯杀人，就是在抗议者和民兵冲突的混乱中发生的。
里滕豪斯射死二人，射伤一人。
枪击发生后，里滕豪斯双手举在空中走向警察。但警察似乎根本不在乎刚刚发生的枪杀和死亡，警察不但没有逮捕里滕豪斯，还给他一瓶水。里滕豪斯回家了。
被里滕豪斯射杀的两名遇难者，是来自自基诺沙的 36 岁的约瑟夫 · 罗森鲍姆 （下图左），和来自银湖的 26 岁的安东尼 · 胡贝尔（下图右）。受伤者是来自威斯康星州西艾利斯的、27岁的盖格 · 格罗斯克鲁茨。
在法庭上，里滕豪斯和他的律师不断把里滕豪斯的枪杀描绘为“自卫”。但事实上两名遇难者罗森鲍姆和胡贝尔都手无寸铁。里滕豪斯和罗森鲍姆发生争吵，罗森鲍姆把装着洗漱用品的塑料袋丢向里滕豪斯；而里滕豪斯则端着灭火器追赶罗森鲍姆。里滕豪斯开枪时，两人有一臂以上的距离，所以没有抢枪和其他身体接触。里滕豪斯的第一枪是非致命的，罗森鲍姆倒在地上，里滕豪斯从背后补枪打死了他。
一群抗议者看到里滕豪斯杀人，于是追赶他。视频上可以听见人们在对里滕豪斯喊“你为什么开枪打人？”
胡贝尔追上了里滕豪斯，用滑板和里滕豪斯打。里滕豪斯开枪，射死了胡贝尔。
格罗斯克鲁茨在里滕豪斯后，端着手枪走向里滕豪斯，试图制服他。但里滕豪斯开枪打伤了格罗斯克鲁茨。
在庭审中，起诉里滕豪斯的检察官宾格强调，所有这些事端都是里滕豪斯挑起的。他不应当跨州到另一城市，用攻击型AR-15长枪对着手无寸铁的示威者。“当被告挑起危险事端时，他的杀人行为不成为‘自卫’。”宾格说。
然而，里滕豪斯被判无罪。所有指控都不成立。这项美国右翼砸钱至少数百万的案件，最终以右翼胜利告终。
失败和受伤的首先是两位遇难者、罗森鲍姆和胡贝尔、和他们的亲人。他们参与BLM抗议，是宪法赋予的权利。他们在行使本应宪法保护的权利时被射杀，死后没有得到丝毫正义。在法庭上，明显偏袒被告的法官舒尔德（Schroeder），不允许把两位遇难者称为牺牲者，却允许辩护方把他们称为 “强盗” （looter）和 “暴徒” （rioter）。
第二位牺牲者胡贝尔目击杀人后追赶杀人者，是真正的见义勇为。他因此遇难，却在法庭上被称为“暴徒”，公理何在？
里滕豪斯案判决的第二个受害者，是美国黑人、和所有受害于白人至上的人。
有人也许会说，里滕豪斯杀的两个人，都是白人，为什么里滕豪斯脱罪会影响黑人的命运？
不要忘记，罗森鲍姆和胡贝尔，是在BLM抗议中遇害的。美国司法拒绝保护为黑人伸张正义的一方时，我们不能不说美国法律的天平正在向一边倾倒。
美国法律的天平一直向一边倾倒，里滕豪斯案只是最近的一个例子。
连很多支持里滕豪的右翼人士，都不得不承认：如果里滕豪斯是黑人，他大概率无法在审判中脱罪。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是：如果里滕豪斯是黑人，他大概当场就被警察打死了。美国很多无武器的黑人被警察打死，何况拿着AR-5杀了两个白人的黑人？
2012年2月26日，和里滕豪斯同样17岁的黑人青少年马丁（Trayvon Martin）回家，和里滕豪斯不同，马丁没有招惹任何人；他也没有携带AR-15，而是拿着一袋糖豆。他被自封的民兵的28岁白人兹莫曼追跟骚扰，然后被兹莫曼枪杀。兹莫曼声称马丁威胁到他的安全，但没有任何人能否认是兹莫曼拦截马丁而非相反，兹莫曼带枪而马丁赤手空拳。死人不能说话，而杀人者自称“自卫”而 脱罪。
许多黑人因为犯了轻得多的罪（贩毒，偷窃，抢劫，违法投票等），被判监禁数年。而枪杀了两个人的17岁白人，大摇大摆地无罪走开。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国家。
1983年一个叫肯纳德（Alvin Kennard）的阿拉巴马黑人抢了$50.75。他作案时以刀威胁，但并没有捅人，没有人被杀或受伤。结果肯纳德被判无期徒刑。2019年服刑36年之后减刑被释放。
肯纳德坐监36年出狱后在社区帮助下找到一份工作
不要以为法律永远倾向持枪者。不是。同样在2012年，31岁的佛州黑人女性玛丽莎 · 亚历山大，在生下女儿一个星期后回家拿东西，她有过多此家暴史的丈夫，因为看到她手机上的一些短信，怀疑她不忠，突然暴怒，威胁要打死她。玛丽莎想逃走，但车库门打不开。于是她拿了汽车手套箱的手枪回到厨房，对着墙开了警告性的一枪。她没有对着任何人，也没有任何人受伤。然而玛丽莎完全是防卫性的、没有伤到任何人的举动，却被判有罪，得到了20年徒刑！陪审团只讨论了12分钟讨论，就给了玛丽莎20年。
后来，在全国众多人抗议此案的氛围之下，玛丽莎和检方达成了一项认罪协议，监内服刑3年和监外服刑2年后，玛丽莎出狱。
玛丽莎和女儿
里滕豪斯案判决的第三个受害者，是美国的言论自由。
民权领袖杰西·杰克逊（Jesse Jackson）牧师说，里滕豪斯案判决，让那些支持美国黑人的抗议活动是否安全成为未知数。他说：“在我看来，我们进入了可以对民权示威者自由开枪的时期。”
不止是支持BLM的抗议者的安全不再有保障，任何集会示威者的安全都可能没有保障。当美国司法允许所谓“民间义务警员”（vigilante）枪杀示威者而不承担后果时，那么当权者今后可以使用“民间义务警员”来报复压制于己不利的示威者。
其实，里滕豪斯案判决，整个美国都是受害者。因为它伤害了美国法律的公正性。
法律真正的威力在于公正，不在于国家机器多么强大。如果不在乎法律的公正性，那么美国将和那些极权国家没有区别。
美国公立学校的中小学生，每天早上会对国旗宣誓。誓词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with liberty and justice for all.”（这个国家，自由和公正属于每一个人）。当我们的下一代发现这只是一句谎言时，这个国家没有希望。
美国的华人华裔，也是不公正判决的受害者之一。
这两天有不少华川粉，在欢呼里滕豪斯案的判决。他们不懂一个白人至上可以随意杀人的社会，离华人被随意杀死已经不远了。
在很多方面，华人华裔都是美国最弱势的人群。最弱势的人群，最需要法律的公正来保护。
如果拼比丛林暴力，美国华人在食物链的最底层。一个白人至上白人可以不付任何代价杀掉两个参加BLM抗议的白人，意味着食物链第一层可以吃掉第二层。那么很快，每一层都可以吃掉下面的层。 如果美国漠视白人对黑人的暴力和不公；那么同样，美国会漠视黑人流浪汉踢打捡垃圾的华裔老人。
一些华右派，用各种黑人犯罪的例子和黑人社区的各种问题，为针对黑人的种族歧视辩护。例如昨天威斯康星州惨痛恐怖的SUV撞人案，撞人者是一名有犯罪前科的39岁的黑人。这个例子被华右说了又说，彷佛可以证明黑人更喜欢暴力犯罪，而白人天生文明。
没有人能否定美国黑人平均犯罪率高，和多数黑人社区穷、乱、不安全的事实。
但是，如果抛开政治，统计研究表明，在其他因素类似时，暴力和肤色零相关。犯罪的真正因素是贫穷和教育。而歧视、偏见、和警暴，只能使犯罪率进一步上升。
贫穷和暴力，可以是某些社区/地区/国家的状态参数，而不是任何种族的特性。没有一个人种天生喜欢暴力。在美国，如果你不希望自己或自己的孩子因为长着一张黄脸，被白黑墨穆骂成“共共””热爱专制”“反美”“传播病毒”，那么请我们首先拒绝对任何族群的偏见。
里滕豪斯案判决，是美国悲哀的一天，美国受伤的一天。但希望这一天里，有更多的美国人因此觉醒，看到美国的问题，用自己的努力修补。
希望美国仍然可以修补。
作者简介
子皮：毕业于北大物理系，巴黎大学博士。现居美国。职业金融量化分析。近年开始写字。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、《青年作家》、《文综》、《明报》及其它丛书。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。著有《川普时代：美国不再伟大》，在亚马逊上出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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